大雨下了整整三天，也沒有停歇的意思，夏荷端著果盤怔怔望著雨幕出神，前頭門簾掀起，淩雪那張蒼白的臉露了半張出來，見夏荷在外面，頓了一頓，垂下眼簾徑直朝外走。

夏荷冷眼掃過，對她這幾天表現得如迷路小鹿一般的慌張和小心翼翼很是厭惡。她不該在這裏！這裏根本沒有人歡迎她，主子把話說得那麽白了，她竟然還厚著臉皮待在這兒！若不是她，主子也不會氣急攻心，病得懨懨。而且，主子和十六阿哥好不容易融洽的關系，被她間接破壞掉！如今，主子病了十幾天，也不見十六阿哥來瞧，連派個下人問都沒有！可惡！都是這討厭的女人害的！夏荷緊緊捏著果盤，恨恨的瞪著淩雪的背影。

淩雪身子猛的一顫，不用回頭，她也知道夏荷在瞪她，這些天這廢宮裏沒人給過她好臉色，若說以前她的存在是尷尬，如今，只怕連尷尬都夠不上，是讓人恨不得一腳踹出去的厭惡。

她咬唇，低垂的眼眸裏霧氣氤氳，吸吸鼻子，大夏天，冰涼的空氣從鼻孔進入，沁涼了心脾，雙手握拳抵在心口，強制自己把眼淚收回去，不可以哭出來！既然是自己選擇的，就必須撐下去！

廖春兒暈倒，久久不醒，康熙震怒，一幹人等少不得叫去問話，到她時，康熙雙目裏積淤的怒氣讓她顫抖的伏地，完全說不出話。

康熙冷聲道，“叫你進宮，是想你們自小一起長大，對她的脾氣多少了解，陪她說說話，多少可以解解悶，今天看來，朕錯了，你的存在對她沒有好只有壞！看在胤禟的份上，朕不殺你！回頭讓胤禟領你回去！”

“皇上！不要啊！奴婢知錯，奴婢知道這些都是奴婢造成的，求皇上開恩，”一聽到要離開廖春兒，淩雪立刻發出急呼，“皇上！切莫在此時攆奴婢出去！”

聽出她話裏有話，康熙暫時壓下怒火，微瞇起眼，冷聲問道，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淩雪擡起頭，婆娑淚眼定定望著康熙，“皇上，奴婢不敢肯定什麽，只是這些天待在春兒身邊，感覺她很不對勁，奴婢怕---”

“怕什麽！”

“奴婢不敢確定！”

“不敢確定？！淩雪！朕沒時間跟你廢話！春兒到底有什麽不對勁兒！你說！”康熙斂眉瞪目，駭人的氣勢壓倒淩雪，她顫抖著說道，“奴婢怕春兒尋死！”

嘩——碰——啪——茶具的碎片和茶水一道從地上飛濺，淩雪感覺額角被東西劃過，然後是灼燙的刺痛，緊接著溫熱的液體滴落在青石地面上，墜成暗紅妖異的紅花。

寬敞的房間裏氣氛陡然間緊張得叫人窒息，李德全眉眼低垂，一動不動，康熙慢慢蹁到淩雪面前，金黃的龍靴踩到碎片，發出咯吱，間或尖銳得讓人皺眉掩耳的聲響。

“怎麽說？”康熙聲音低沈，沒有剛剛的怒火，卻更讓人害怕。

“曾經，不，回皇上的話，春兒，在攏翠樓時，曾經尋死過。”

是的，剛烈固執，乖張古怪的廖春兒，曾經自殺過。

前世命運多舛，未料到來到這個世界仍舊沒有擺脫這該死的老天爺的玩弄。廖春兒第三次被賣到攏翠樓，開始想自己究竟哪裏錯了，她到底是踩到那位天神的腳，她得遭遇這些不平！這個年代的一切一切，遠遠超過她可以承受的範圍，是的，就算是個堅強的未來人，在一系列的波折後，強烈的無依感擊倒了她。她的改造計劃遭到攏翠樓裏一些人的強烈抵制，當前冷嘲熱諷不說，背後還使壞整人。她很累，很委屈，很痛苦！為什麽！她問老天，憑什麽只她被唾棄！她做錯了什麽！這裏根本就不是她要來的！憑什麽她得承受這些！

那天，被花魁娘子狠狠煽了兩耳光後，又被拖拽著拉到樓梯口，花魁娘子媚笑著，伸出長長的指甲勾起她的下巴，嘲諷的道，‘怎麽看都是個小丫頭，這男人的事懂得竟比我們還多，呵呵，到底是有個不要臉的娘，這些個東西，這麽早就教會與你，怎麽，你覺著你學得好了，想教姐姐嗎？哼，不要臉的東西！姐姐勾引男人的時候，你還在吃奶呢！’花魁娘子眼裏怨毒一閃，猛的將她推下樓，飛速滾落的她，叫不出聲，全身肌肉疼痛在叫囂，神智不清，眼前也模糊一片，只有耳朵清明，清晰的聽到樓裏姑娘們興災樂禍的嘲笑，沒人說一句關切的話，沒人。

我，為什麽活著？

昏睡兩天醒來，花二娘一臉笑顏，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走人，外間姑娘們刻意大聲喧嘩，字字說給她聽的冷嘲熱諷令她頭痛欲裂。

我，為什麽活著？

再次跳出這句話，她怔住了，是啊，她為什麽要活著？為什麽？為什麽？為什麽------

冷風從褲管裏灌入，冰涼了全身，站在房頂上的她無知覺的眺望著大街，喧鬧的大街上人潮湧動，每個人臉上帶著各自的表情，這些笑，鬧，哭，喊，蹙眉，摟抱，拉扯----好似都是活著的證明，她呢，廖春兒緩緩擡起手，冰涼的指尖遲緩的觸到冰涼的臉頰，麻木，久久，冰涼的觸摸才感覺到一絲溫熱，她也活著。

我，為什麽要活著。

她扯動凍僵的臉皮，露出一個古怪的笑，然後縱身一躍------

她沒死，睜開眼時，淩雪焦急的眸子裏堆積的水氣瞬間滑落，她任憑她拉扯著，哭喊著刺激她的耳膜，花二娘受不了的，叫人將淩雪拉走，然後語重心長的說道，‘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，既然老天爺要你活著，那你就得活著，至於是像螻蟻一樣茍延殘喘，還是像蒼鷹一樣翺翔，全憑你的努力，廖春兒，你不是這麽認命的人。’

是的，她何時認過命，在那一瞬間，廖春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蠢，好吧，既然老天爺要她活著，那她就活著，但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，如螻蟻一般的卑微！

再次開始訓練，整人的，被整了，再不是小女娃奶聲奶氣的‘請’，而是，你要學不學，不學就滾！陰狠的目光從小女娃的眼睛裏射出，沒人可以無視，如坐針氈的坐立不安，攏翠樓裏的姑娘們，第一次感覺到詭異的恐怖。花二娘對不合作的人，罰得不是一般的重，花容月貌又如何，也不過是一時而已，沒人不愛惜自己的臉，在駭人的刑罰面前，人，都學乖了。

“皇上，這紫禁城讓春兒有種回到攏翠樓的感覺，她拼了命也逃不出去，她現在的狀況就像那次尋死前一樣，皇上，奴婢真的害怕她又再做出過激的事情來！”

呼吸猝然急促，康熙緊握的拳頭猛的捶到案幾，幾上高高磊起的奏張書涵傾斜著倒下，嘩啦啦落了一地。

“回去，再不得出任何閃失！”

聞言，淩雪激動得不能自己，重重的磕三個響頭。

雖然知道未來的路很難走，可是，至少能待在廖春兒身邊，她，知足了。

浣衣局外，淩雪與一個宮女擦身而過，她猛的停下腳步，扭頭，暗青色油傘遮去少女大半婀娜身姿，淩雪蹙眉沈吟，好熟悉的感覺。

從小宮女手裏接過衣物，她靈犀一動，拉住小宮女問，“剛剛哪個宮的姐妹來過？”

小宮女歪了腦袋，“姐姐說的哪位？剛剛來取衣物的有好幾個宮的。”

“就剛才，瘦瘦的，撐暗青色傘的！”

“哦——你說的是密嬪娘娘身邊的那位吧。”

密嬪！心沒來由的咯噔一下，淩雪眼睛陡的瞪得老大，“她叫什麽？快告訴我！”

小宮女嚇得說話結結巴巴，“是，叫香，香凝來，著-----”話音還未落下，就見淩雪轉身朝門外奔去。

“她幹嘛？”小宮女伸長脖子望著她的背影，一臉的迷惑，半晌低頭，一聲驚呼，原來淩雪把衣服全扔到地上了，今天來往取衣的宮人多，加上下雨，這塊地一直濕濕的，幹凈的衣物這一下全完了！小宮女一件一件撿起，想著一會兒肯定得挨罵，小臉苦得擠得出汁來。

淩雪一路狂奔，很快追上前頭的少女。

“果真是你！”

暗青色油傘傾斜下墜，在青石板上滾了兩圈方才停下。

廖香凝一雙杏目透著驚惶，怔怔看著淩雪。

淩雪緊緊抓著廖香凝的手腕，目光在她這張與廖春兒無差的臉上轉來轉去，嘴巴半張半合，想說的話全堵在喉嚨吐不出來。

“-----這位姐姐，請，松手好嗎？”半晌不見淩雪開口，廖香凝害怕的求道。

聽到這話，淩雪似被驚醒，目光逐漸清明，對呵，春兒，怎麽可能用這種口氣說話，剛剛那片刻，她竟也模糊了，竟以為她是春兒，淩雪有些懊惱，輕甩下頭。

“姐姐？”

美眸一斂，淩雪瞪著她，冷聲道，“誰是你姐姐！你不是要被送出宮嗎？怎麽還在這裏！”

廖香凝如受驚的小兔垂下頭，淩雪猛的使勁兒並拉高她的手，逼她擡起頭與她對視。

“我，我-----”

雨幕裏廖香凝帶著哭腔將自己還在宮裏的前因一一道出，淩雪聽得全身發冷，手下再沒個定準，廖香凝被她抓得很疼又不敢叫出聲，表情痛苦之極。

密嬪，密嬪為了能讓胤祿從廖春兒身邊離開，竟然選擇把原要被送出宮的廖香凝留下！她想幹嘛？！以為這樣就能讓胤祿忘記廖春兒嗎？！淩雪幽幽的目光轉到廖香凝臉上，突的一震，一種恐懼油然而生，之前，之前她不就是被這張臉給迷惑了？！只要不開口，這廖香凝與廖春兒根本就是同一個人！

頹然的後退一步，全身的冷意被漫天雨珠一澆，絲絲浸沒肌裏，凍傷五腑。

“你，”淩雪擡眸緊逼廖香凝，“告訴我，十六阿哥對你如何？”

廖香凝臉色一僵，隨即變白，緊緊捂著被捏得青紅的手腕，目光游移不敢與淩雪對視。

“回答我！”

“---沒，沒什麽-----”

“沒什麽？什麽叫沒什麽？他待你何，你連一句具體的話都說不清楚嗎？他對你笑了？跟你說話了？對你像對其他宮人一般嗎？快回答我！”

廖香凝的臉色更難看了，她別過頭，急欲想逃避這個問題，淩雪見她這樣，心裏已經有數，瞬間眼前浮現廖春兒空洞的眼眸和她嘴角無所謂的淺笑，腦袋裏騰的血氣上湧，胸口悶的發疼。

呃——廖香凝一口吐不出去，恐懼的瞪著眼前陡然放大的猙獰的臉，捏在脖子上的的雙手越加緊箍，她痛苦的掙紮，祈求的目光緊緊望著淩雪，一遍一遍喊著，放過我，放過我，求你放過我------

此刻淩雪什麽都看不見，曾經迷惑過她的這張臉，就像是布人一般，她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，殺了她，殺了她，只要她死了，春兒的痛苦就沒有了，殺了她-----

“你在做什麽！”

一聲怒吼自後方傳來，緊跟著一雙大手一扯，一甩，淩雪像片破布落到一邊，後背重重撞上墻，然後滑下，她怔怔望著那個扶著廖香凝的身影，淒苦和怨憤登時讓她血氣上翻，一口鮮血噴出，她恨聲沖那個背對著她的身影喊道，“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嗎？十六阿哥！你真的不要春兒了嗎？！”

胤祿身子一僵，輕拍廖香凝後背的手停下。

“十六阿哥！春兒病得快死了！你真的狠的下心嗎？！”

僵硬的身軀猛的一顫，胤祿剛要轉頭，懷中的廖香凝突然咳嗽起來，那種劇烈的程度讓胤祿懷疑，她快把肺咳出來了。所以，最終，他還是沒回答淩雪，轉而溫柔的抱起廖香凝，大步朝密嬪宮裏走去。

淩雪怔怔望著，雨幕一次又一次模糊她的視線，心好疼，好疼。

春兒，春兒，春兒-------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又是一半噠~~~啊，太晚了，十點過才開始寫，眼睛快睜不開了，親們，明天補起哈~~~也許，嗯，也許哈，明天補的也不多~~~嘿嘿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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嘿，昨天沒更噠，對不起哈~~~今天補起，表罵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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